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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守常德的悍將餘程萬為什麼險些被槍斃?

固守常德的悍將餘程萬為什麼險些被槍斃?

這個問題,恐怕是8年抗戰期間,詬病蔣介石“屁股決定腦袋、選擇性執法”最具代表性的一段歷史公案。

既然是公案,就很難有非黑即白的標準答案。筆者只能儘可能多地援引細節,儘可能多地靠近這個“為什麼”,談一點個人的淺見。

固守常德的悍將餘程萬為什麼險些被槍斃?

先介紹一下餘程萬和常德保衛戰。

餘程萬畢業於黃埔軍校一期及中山大學政治系,1931年就任南京警衛部隊少將教官,次年轉入陸軍大學研究院深造,學歷之煊赫,在國軍將軍中非常少見——當然不能跟何世禮、孫立人、賴名湯、廖耀湘這些喝洋墨水的學霸比。

但是,作為黃埔一期的老大哥,老餘實在混得不咋地。

這主要還是和他在畢業之後選擇的道路有關,當年他選擇的是黨務工作——這不禁讓筆者想起雷軍的名言:任何一個單位,要想升得快,一定要乾和核心競爭力緊密關聯的工作。

因此,直到1940年,老餘才混成74軍57師師長。

在74軍,他的黃埔資歷比兩任軍長俞濟時、王耀武都要老,這就難免有點尷尬,但俞、王挺有眼力見兒,雖然明面上大家是上下級,但私下都稱餘老學長。

當然,雖然老餘混得不咋地,業務上卻不含糊,不僅驍勇善戰,還是防禦戰的高手。

74軍成名的上高會戰,就是老餘親率第57師死守上高城,使羅卓英的三路大軍,得以順利圍殲倭軍第34師團大部。老餘也因此榮獲陸海空軍第一號武功狀。

再說常德會戰。

首先,老餘的城防工事修得挺瓷實,除城郊的野戰工事與城牆的第二道防衛圈外,城內街巷角落均被充分利用,遍築明碉暗堡,並打通民房,構成完整的防禦體系,再配上第74軍傳統上出類拔萃的火力配置,形成強大縱深——彼時第57師配署第74軍炮兵團一個山炮營及戰防炮營第1連、高炮團一個排,擁有遠超一般國軍師級單位的炮兵火力(當然不能跟倭軍比)。

57師全師8000餘人,城防兵力配置為:第169團守城北,第170團守城西,第171團守城東。城南則為沅江,形成背水而戰態勢。

老餘是典型的廣東人,話不多,戰前動員只有8個字:“城存與存,城亡與亡!”

這也是戰區長官部給他的命令。

2009年,被中央統戰部選定為2010年臺灣影展的開幕影片《喋血孤城》在常德開機前,沈東導演組織親歷了戰火的耄耋長者開座談會,筆者親耳聽到一位老爹爹說,餘師長是個好人,他多次與常德縣府協商,將城內居民完全遷出,“他人蠻和氣,話不蠻多,只說‘槍炮無眼,煩勞諸位父老鄉親了’”。

1943年11月22日,悲壯的常德保衛戰打響。

倭軍第11軍主力意圖以壓倒性優勢,3天內一舉掠取常德。

戰鬥之慘烈,任何文字描寫都是慘白的。

掉下書袋,破破抗日神劇的無知和自慰:倭軍92式重機槍射速不高,槽點不少,但即便是這樣的二把刀,若被它的7.7mm槍彈擊中大腿,就算500米距離,大腿也不是斷,而是斬斷;倭軍師團級火炮密集轟擊時,很多我軍士兵不是炸死的,是臟器震裂而歿。

橫山勇(11軍司令官)一動手便全力猛撲,除了壓倒性的火力壓制,嫻熟的炮步坦協同,這孫子還幹了兩件臭不要臉的事。

一是罔顧《日內瓦公約》,施放大量瓦斯毒氣。

二是見攻勢遲滯,竟然狗急跳牆,不顧可能造成己方部隊傷亡,召集第3航空師團主力,仿效美軍大舉空襲,在常德城中四處濫投燃燒彈,導致城中處處大火,大半房舍、陣地均被烈焰裹熾,慘不忍睹。

國軍在守城中展現非凡勇氣,最廣為傳誦的,為賈家巷陣地戰鬥,該陣地駐有第171團第3連一個排,倭軍在空襲後傾一大隊衝鋒,竟不能逐退這個排,復集中炮火轟毀該陣地,餘兵8名奮戰到底,排長殷惠仁在倭軍迫近時,引爆最後一枚手榴彈,壯烈殉國。

12月1日,第57師死據不撤的最後陣地寬不及三百公尺。

最後時刻已經來到,深恨友軍的餘程萬向孫連仲(戰區代司令長官)發出最後一電:彈盡人亡,城已破,友軍觀望不前。職率副師長參謀長死守中央銀行。職餘程萬謹叩。

12月3日深夜2時,餘程萬師長召集部屬,告知自己決定突圍,並點名第169團柴意新團長死守陣地。

柴毫不推諉,起立報告:“師長為全師希望所寄,希望師長早日突圍,我在此死守,等師長率援軍來解圍。”

其實柴心裡明白,他不可能活著見到援軍了!

餘程萬於半夜率殘部百餘人,冒死向德山突圍後,柴意新離開中央銀行大樓,集結第169團殘部,進入雙忠巷最後陣地。

凌晨,倭軍集中擲彈筒、槍榴彈、迫擊炮火力猛攻雙忠巷。

柴意新奮然高呼殺敵,率殘部以刀矛棍石向敵衝鋒,壯烈犧牲。雙忠巷陣地陷落,常德城宣告失守。

再說一個細節,增援的新11師意外收容突出的餘程萬殘部後,餘當即向上峰報告,顯然未獲諒解——王耀武竟然電令疲憊不堪的餘程萬“協助友軍奪回常德”——那一刻,老餘是否感到了後脖頸的涼意?

餘萬般無奈,只好集結帶出來的殘部80餘人,協同新11師進攻常德。

老天給餘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彼時橫山勇已經撤軍,新11師毫髮無傷,於12月7日列隊開進常德。

而在常德的斷垣殘樑中,奇蹟似地陸續走出了300餘名第57師官兵,望著青天白日旗再度招展於中央銀行大樓,不禁痛哭失聲。

“一隻烏鴉站在一間被轟毀的貨倉的焦樑上,帶著嚴肅而滿意的心情,望著已經從地面上毀滅了的常德……城東門的青天白日旗又在一根新的竹竿上面勝利地飄揚……”1943年12月21日,常德保衛戰後第18天,《紐約時報》記錄了廢墟上的常德景象。

“此一役對中國而言,是證明其士兵之作戰能力;對其盟友而論,亦足證明中國雖處於極大困難之中,尤能渡過難關,擊退敵人。”同日,《芝加哥太陽報》亦撰文稱。

就是因為這些好心辦了“壞事”的外媒報道,以及死裡逃生的300餘袍澤,差一點把餘程萬送上了斷頭臺……

再說說方先覺和衡陽保衛戰。

方先覺,出身書香,卻為人豪俠,本來已經考上了上海政法大學,卻投筆從戎,進了黃埔三期。畢業前一個月,又因暴打剋扣軍糧的軍需官,而被開除學籍。

就這麼個被開除的學生,卻從軍隊底層做起,因為戰功卓著,而累獲升遷。

說幾個他和蔣介石有關的細節。

在薛嶽三戰長沙時,已經是預10師師長的方先覺寫下遺書(彼時《長沙日報》以頭版大標題《方師長誓死守土,予立遺囑》為題,全文刊登):

蘊華吾妻:此次我軍奉命固守長沙,任務重大,長沙的存亡,關係抗戰全域性的成敗,我決心以身殉國,設若戰死,你和五子的生活,政府自有照顧。務令五子皆能大學畢業,好好做人,繼我遺志,則我含笑九泉矣。希吾妻勿悲!

方先覺向薛嶽保證堅守長沙(城南方向),血戰中,預10師以29團減員過半,30團僅剩58人的慘痛代價完成了任務,為長沙大捷做出了卓越貢獻。

此後,方被蔣介石授予四等寶鼎勳章,擢升第10軍軍長,預10師亦獲頒榮譽旗。

方先覺和餘程萬也有交集。

1943年11月,第10軍奉命馳援守常德的餘程萬。

由於倭軍鬼畜凶悍,預10師師長孫明瑾壯烈犧牲。後來薛嶽“越級”指揮第190師,致第10軍敗落。

一月後,方先覺在衡山為孫明瑾召開追悼大會,並在孫氏靈柩下葬時,親拉繩索,安放靈柩,拔槍盟誓:“殺盡倭寇,為死難軍民報仇!”

由於薛嶽“越級”指揮第190師,直接破壞了方先覺制訂的作戰計劃,且使第3師和預10師慘重損失,此後,方多次與薛發生激烈爭吵。

薛見方竟然以下犯上,便以增援常德不利,將其撤職。

此事遭到10軍官兵一致抗議,前任軍長李玉堂為保方先覺,更是直接將10軍的實際作戰情況上報至軍委會。

經過軍委會調查,肯定了第10軍常德會戰中的貢獻,蔣介石還特送方先覺一匾,題詞“忠義表天地”。

再說一個細節。

倭軍對於“一號作戰”計劃的準備,周全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先是改組了整個在中國戰場的航空師團,單是空軍作戰的油料,就有半年的儲量,彈藥的儲量多達兩年。

並特別派出從未在中國戰場上使用過的裝甲師團,參戰各軍的糧彈後勤支援,都有半年以上準備。

還調動日本國內的道路、橋樑工程人員與器材,投入戰線後方道路的維修。可以說所有的作戰需求,上至野戰醫療裝置,下到士兵軍靴的修理,一應俱全。

我們小時候讀的課本,說日本侵略者“武裝到牙齒”,概莫如此。

“武裝到牙齒”的橫山勇挾橫掃長沙之威,於1944年6月22日進逼衡陽。

橫山勇的驕橫,是連上司畑俊六都不尿的,彼時“長沙虎”薛嶽落敗而逃,千年長沙太陽旗飄揚,小小的衡陽,更不在話下!

可是,就在小小的衡陽,橫山勇遇到了他軍事生涯中最難纏的對手之一——方先覺。

補充一個細節。6月20日,美國副總統華萊士訪華。正值衡陽開戰前夕,蔣介石夜不能寐,凌晨1點起床為衡陽禱告。他知道,第10軍奉命馳援守常德慘敗後,所轄3個師僅17000多人,而攻城的倭軍主力,就達55000人。軍令部報告說:“如此懸殊的實力,只能守3天。”

戰鬥打響,衡陽保衛戰的慘烈,相較常德,有過之無不及。

囿於篇幅,筆者對戰役從略——衡陽保衛戰是中國抗戰史上敵我雙方傷亡最多、中國軍隊正面交戰時間最長的城市攻防戰。

第10軍以孤立無援的病憊之師,抗擊近4倍於己的倭軍,血戰了整整47天,斃死斃傷倭軍近2萬。

這一仗的影響,震動日本朝野,直接促使東條英機內閣下臺。縱觀整個中國抗日史,這一仗持續之彌久、戰鬥之慘烈、影響之深遠,中國戰場所有的城市攻防戰,無一仗可與堪比。

橫山勇的計劃是3天拿下衡陽;蔣介石給方先覺的命令是堅守10天(一說14天),援軍必至。

然而,悲劇重演,援軍卻如常德保衛戰一樣,久久未到。

絕境之下,方先覺於喋血孤城47天、倭軍答應不傷及第10軍剩餘官兵的條件後,繳械投降。

不久,在軍統特工的幫助下,方先覺成功逃往重慶。

回到網友的問題。

餘程萬到重慶後,蔣介石以違抗軍令罪,欲殺之,將其送交軍法處審判。孫連仲、王耀武出面求情。餘被判刑兩年,後出獄戴罪立功。

方先覺抵達重慶後,擢升為第36集團軍中將副總司令。

軍事委為了嘉獎方的英勇,還於1945年2月19日授予其青天白日勳章。

二者為何雲泥之別?

筆者以為,餘守常德時,正值蔣參加開羅會議時期,蔣對英美稱常德保衛戰堪比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命餘死守到底。

蔣回國後,收到餘發出最後一電,哀傷之餘,立即讓陳布雷等撰寫餘的簡歷, 一俟餘成仁,即大肆宣傳。而幾天後卻傳來餘逃回的訊息,自然大怒。

而對於方,蔣在會戰之初命方堅守兩週,兩週後又一再給方發報,允諾援軍不日即到,讓方再堅守時日。到後來,蔣甚至對空軍司令周至柔發飆:長腿的進不去,長翅膀的(空投補給)難道也進不去嗎?——方早已超額完成了蔣的任務。

此外,方逃到重慶,大街小巷貼滿了歡迎方軍長的標語。各大報均對方褒獎有加,稱衡陽一戰堪比唐朝時的睢陽,方就是大英雄張巡。

一言蔽之,對餘,蔣心裡不虧欠——蔣命餘死守,餘也信誓旦旦,最後卻擅自突圍。

至於方,是蔣負方,在方面前,蔣心裡頗有虧欠——自己約的炮含著淚也要打完啊。

2012年10月12日,因在“百家講壇”名聲大噪的紀連海,蒞臨衡陽開講“衡陽保衛戰”,筆者有幸現場瞻仰。

在講第10軍停火這個“關鍵環節”時,紀連海認為,方在幾乎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投降,實際是詐降。因為就連倭軍司令部都記載了“方先覺被俘後,裝得很老實,最後乘機逃到了重慶”。

而筆者以為,紀先生仰慕英雄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為賦新詞強說愁,則過猶不及——死就是死,降就是降,硬把關二爺的“降漢不降曹”,說成是“機智”,只會徒留笑柄爾。

筆者還以為,投降有兩種,一種是隻限於軍事上、戰術上的放棄和妥協;另一種則是對於民族、國家的無恥背叛。

後者如吳三桂、汪精衛,前者如關二爺、方先覺。

而方先覺的投降,沒有什麼丟人的!

筆者想起了另一位英雄。1942年5月5日,美國駐菲律賓總司令溫萊特中將向白宮發出了最後一封電報:請告訴全國,我的部隊和我本人已經完成了所有人類能做的一切,我們捍衛了美國和她的軍隊的優秀傳統……我帶著深深的遺憾和對我的頑強軍隊的無限自豪去見倭軍指揮官了。再見了,總統先生!

第二天,他帶著7.5萬名美菲聯軍,向倭軍投降。

日本投降後,1945年9月2日,溫萊特登上了美國海軍密蘇里號的甲板,他站在麥克阿瑟的身後,參加了倭軍投降簽字儀式。

麥克阿瑟簽字用了5支自來水筆,他把第一支就送給了溫萊特,他對他說:瘦皮猴,如果你願意,歡迎回來繼續統帥你的那支隊伍。

回到美國第一天,溫萊特被晉升為上將,授予國會榮譽勳章(美國最高軍事榮譽勳章),並被任命為美國東部防區司令。

筆者以為,作為一個職業軍人,一槍打爆自己的頭,這特麼太容易了!可為了萬千袍澤的生命,放棄一個軍人的榮譽,選擇向對手投降,這需要多麼巨大的勇氣?

在美國人眼裡,溫萊特從來沒有失敗過,當時的美國主流媒體評價他:他在榮譽面前選擇了責任,他是當之無愧的國家英雄。

同樣,不管是餘程萬將軍還是方先覺將軍,雖然歲月久遠,他們仍然是我們這個民族當之無愧的英雄;亦是物慾橫流、信仰缺失的當下,當之無愧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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