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父母，也是摸著石頭過河的一件事

我小時候學過那麼兩三年的舞蹈，但是後來就自己做主，堅決的放棄了。現在回想起來，原因大概就有那麼兩點，一次是當時的北京舞蹈學院來挑學生，可能是上他們的附中還是附小什麼的。作為一個成天被老師叫到前面去領舞的孩子，我沒被挑中，反倒是一個很一般的女孩被挑走了，這件事對當時還很要強的我打擊很大。如果換做現在，以我的自然條件可能還是可以去學習現代舞或者編舞什麼的。但是在當時那個時代，身體條件不夠出類拔萃，基本上在這條路上就很難有別的什麼機會。另外一點就是後來換來的一個老師實在說話是太難聽了，每天罵我都會說，你不要以為你媽媽是部長我就不敢批評你之類莫名其妙的狠話，然後我就死活不肯去上課了。我老媽那時候就每天在藝術學院的樓裡逮我去上課，我躲到男廁所去，她就在男廁所門口堵我。但是身為一部長，她老人家老堵在人男廁所門口也不是個事兒啊，最後她實在是拗不過我，就只好放棄了。

很多很多年後，我老媽已經退休了，有一次我們全家一起吃飯，說起當年的事來，我就跟我老媽說，您當年真應該逼著我學舞蹈，那我現在身材也更好，個兒也能更高點兒不是，我老媽當時瞪著我，差點一個大耳雷子就颳倒後腦勺上了，後來我跟我一同學講，我同學聽完就樂，說她姐也跟她爸說過這話，你當初為什麼不逼我繼續學籃球？要不我個兒能長這麼矮(一米六五)？而我曾經認識過一個在國外的一個一流樂隊里拉中提琴的男人就跟我說過，他四歲練琴，他爸拿皮帶抽他，他小時候特別恨他爸，但是現在想想卻很感激，至少他爸爸讓他一輩子有了這麼一個不用看人臉色吃飯的本事，讓他活得很自在。

我講這些，並不是說我老媽當初放棄的就不對，我朋友他爸爸拿皮帶抽就對，其實要是讓我現在數落我爸媽在我教育我的過程中犯過的錯誤，做出過的重大的錯誤選擇，我能數出好幾條來，這些都直接影響了我的一生，但是評判這些對錯都是沒有意義的事。很多年後，當我自己也長成一個大人，面對著這個千變萬化的不靠譜的世界，還依然會找不到北，不知所措的時候，我明白了我的父母，他們也只是普通人，可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和判斷，也可能做出錯誤的決定，但是沒有人會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什麼是錯的，什麼是對的，沒有人是先知，每個人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和命運在賭博，為人父母也是如此。因為當過老師的關係，我曾經和孩子與父母都有過很密切的接觸，我曾經看到過四十歲的大姐在我面前落淚，看到過家財萬貫的七尺漢子被兒子氣得大哭，還有當大法官的媽媽來問過我她女兒習慣性撒謊，需要不需要去看精神科。還有碰到那男孩喜歡上女孩成天尋死覓活的，我們一群大人都琢磨不明白這孩子到底該怎麼弄的，反正怎麼弄都不行的。他們很多人在工作上很出色，在為人處事上也很有想法，但是面對自己的孩子，就是不知道怎麼辦，真的不知道。我是當老師的，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有時候碰到突發狀況，沒遇到過的狀況，也得靠感覺做決定，壯著擔子賭一賭。只不過在我的教書生涯中，運氣一直不錯罷了。

所以有時候，看到一些媒體啊，教育節目之類，一遇到父母和孩子之間出現問題。總是會先去指責父母這不對那不對，教育方式如何不得當之類，都覺得那些教育專家好扯淡。養一個孩子，又不是養一隻小貓小狗那麼簡單，誰能保證自己做的就是百分之百對呀，他要是能做到百分之八十的正確，他都可以去當教育專家了，都去出書了。那他還去當什麼工人，農民，小白領，小商人？我第一次給家長開家長會的時候，教師裡做了滿滿當當的中年人，有工人，有職員，也有銀行信貸部的主人，法院的法官，但是我講到怎麼給孩子輔導英文，幾乎大多數家長都會像國小生生一樣拿出本來記。好多家長為了能教育好孩子，也在不斷的學習，摸索，放下自尊心，放下身段像我這個比他們小那麼多的小輩求教。我看著他們，當時我的心裡想起的就一句話——“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完美的，百分百正確的父母啊，不完美就不完美唄。話說回來，學習接受自己不完美的，會犯錯誤的父母，學會接受那個不完全懂得自己，不那麼理解自己的父母，不也是一個孩子成長的過程嗎。很久以前看《大河戀》，印象最深的，是當布拉德皮特所扮演的兒子死後，父親在他的葬禮上說的那句話：

Sometimes，we love somebody complately without complate understanding.

這就是父母給我們的愛的方式。雖然不是很理解我們，但是還是給予我們完整的愛。我一直記得這句話，因此每當和父母無法溝通的時候，我也不理解他們的時候，我也會告訴自己，他們老了，他們的思想跟不上時代了，他們當年沒有我這麼好的條件，他們沒有讀過什麼書，他們土，他們沒見過世面，他們害怕，他們面對這個世界的進步很茫然。但無論如何，他們才是那個在這世界上，可以給我無私的愛的那個人。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對老媽因為什麼事情不耐煩起來，就語氣很不好說了她幾句，老媽就對我說，媽媽都是六十歲的人了，媽媽沒有你懂得多，我小時候沒有機會讀那麼多書。我聽了這話以後，心裡非常的不好受，也很慚愧，後來我就對我自己說，再也不可以這樣的態度和自己的父母說話。

真理固然重要，但是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國際大專辯論賽的對手，不是我的敵人，所以我不能因為我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就不顧一切的試圖擊敗他們，更不應該用傷害他們的話來擊敗他們。挨數落的時候就聽著，他們說完我再說，如果他們一時想不通，那就再溝通，一次不行，就兩次，三次，或者就等等看，用事實證明我做的決定也沒那麼糟糕，給他們時間，等他們慢慢想通。要知道，比起他們陪伴我長大所付出的耐心，我的這點耐心，真的並不算什麼。不過每次有觀念意見上的不同的時候，除了擺事實講道理外，我都會提醒自己別忘記了對他們說，無論如何，媽媽我是愛你的，爸爸我是愛你的。這句話平時也許是可說可不說，這個時候，就尤其要說。

最後放的這個視訊，叫做《母親的勇氣》，我很喜歡，它讓我想起我的老爸和老媽，因為我知道他們也能幹出這種事兒來。想到他們幹過的那些不靠譜，二百五的莽撞的事，想到他們的那些錯誤和缺點，想到他們的偉大和卑微，身為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也一樣是茫然失措的面對著這個大時代，卻奮力掙扎著給了我他們能給的一切，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