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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曆史上與民國為敵的大清遺老鄭孝胥

民國曆史上與民國為敵的大清遺老鄭孝胥

鄭孝胥。福建閩侯人。清亡後,以遺老自居,寓居上海,近代詩人和書法家。資料圖片1923年8月22日,一輛馬車匆匆駛入紫禁城神武門。車中的客人先來到內務府朝房,與幾位大清遺老見了面,正午時分,他來到養心殿,看見了那位自己朝思暮想的年輕人。很快,靜謐的宮城中隱約傳來一個老人的哭聲。這是溥儀第一次見到鄭孝胥。年輕的遜位皇帝后來回憶到:“他從盤古開天闢地一直談到未來的大清中興,談到高興處,眉飛色舞,唾星亂飛,說到激昂慷慨處,聲淚俱下,讓我大為傾倒。”

民國曆史上與民國為敵的大清遺老鄭孝胥

鄭孝胥同樣心緒難平。這個對大清念念不忘的老人在幾天後的日記中慨嘆,自從他辛亥年離開京城,到此時重返,十三年時光悠忽而過,“自念生逢世亂,窮老無所就”。誠如此言,如果不是辛亥年的“世亂”,他的人生也許會大不一樣。十三年前。鄭孝胥站在一艘南下的遊輪上,矚望遠方,只見海波洶湧,與長煙落日融合於天際,頓時心曠神怡。他在日記中滿懷豪情地寫道:“餘既出任世事,當使愚者新其耳目,智者作其精神,悠悠道路之口何足以損我哉!”此時是1911年7月,鄭孝胥51歲。一個月前,他剛剛接到朝廷的任命,被授以湖南布政使一職,他發誓要幹出一番成績。

儒家講求內聖而外王,立德立言之外,亦須立功。鄭孝胥的仕進之路亦從青年時期開始,他於1882年中舉,歷任李鴻章、張之洞的幕僚,清政府的駐日領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等職,仕途不可謂不順暢。但是,對於一向自視甚高的他,這一切都遠遠不夠。1905年,時任廣西邊防督辦的鄭孝胥在龍州宴客演戲,在座中外客人百餘位,觀眾上千人,軍民歡呼,煙火漫天。目睹盛況,鄭孝胥飄飄然對人說道:“我固有呼風喚雨之手段,翻江倒海之神通者也。”這一年,他給朝廷的辭呈獲得了批准,回到上海寓居。後來他對妻子透露心跡道“從此以後,若中國迄無振興之日,則終老山林,不失為潔身去亂之士;倘竟有豪傑再起,必將求我”。顯然,鄭孝胥試圖待價而沽,並一舉登上一個更大的舞臺。用他後來一句更加直白的話說:“吾欲行其志,非疆吏不為。”

在這種微妙的心態下,1906年,隨著立憲運動的高漲,鄭孝胥與張謇、湯壽潛在上海成立預備立憲公會,自任會長。然而當各省諮議局興起,公會影響力降低,鄭孝胥也逐漸失去了蹤影,他開始把更多精力投入實業救國、借債築路了。一個笑話便是從此時開始流傳的,據說,在清廷1907年舉辦的一次憲政講座上,有人曾問鄭孝胥,中國如何才能富強?鄭曰:“只兩字便足。”問是哪兩字,曰:“借款。”問借款如何能使國家富強?曰:“我們借了外國人的款,外國人便窮了,我們便富了。安得不強?”眾人愕然。當然,在這件事上,鄭孝胥不僅只會說空言高論而已,1910年春節,熱情高漲的鄭孝胥受到東三省總督錫良邀請,親赴東北,參與錦璦鐵路借款包工合同的簽訂。此事後來被輿論譽為維護國家利益的“良言良行”。這一切,無疑都被朝廷看在了眼裡。1911年6月20日,鄭孝胥被朝廷授予湖南布政使一職。就在一個月前,朝廷剛端出了旨在借債修路的“鐵路國有”政策,並被輿論解讀為“與民爭利”,再加上“皇族內閣”的出臺,清政府正處於四面楚歌之中。

當時的《申報》曾一針見血地分析道,此刻湖南的保路運動愈演愈烈,當地官員毫無辦法。而鄭孝胥既是借債修路的鼓吹者,又曾經擔任廣西邊防督辦,對付會黨起義卓有成效,無疑是綏靖禍亂的上佳人選。文章還分析,日後鄭孝胥還會獲得更重要的任命。受命之後的第二天,鄭孝胥進宮面見載灃,前前後後只說了一個主題,那就是“借債修路”之國策決不可動搖,說得這位攝政王頻頻點頭,十分高興。後來,鄭孝胥得意地翻開日記,轉載了英國《泰晤士報》對這次會晤的一段評價,文中說,中國的直省大員,能夠以政治家的高度辦事或建言者,幾乎已經絕跡,如今能達到此標準的,唯有新任湘藩鄭孝胥。這話聽上去真是令人受用極了。在立憲派們紛紛與清廷決裂之時,曾經的立憲運動領袖,卻搖身變為清廷能吏。弔詭的一幕背後,鄭孝胥終於即將如願以償,登上自己夢想中的大舞臺。可是,這個舞臺早已危如累卵。

鄭孝胥是1911年10月11日得到武昌首義的訊息的,此時他正在京城參與釐定官制。第二天,接到一個電話後,他急急忙忙趕往京城內的一座府邸,鎮國公載澤和郵傳部尚書盛宣懷已經在那裡等他了。三個人議論起武昌的情況。鄭孝胥提出了幾點建議,首要的第一條,是以兵艦速攻武昌。盛宣懷則依舊對鐵路放心不下,他當場給湖北都督瑞澂打了個電話,讓他一定要“力保鐵路”。當然,這與鄭孝胥不謀而合。然而,鄭孝胥很快發現,現在的情形早已不是保鐵路那麼簡單了。當武昌起事的訊息像病毒一樣蔓延開來,京城上上下下,很快陷入了一種恐慌的氣氛中。10月15日,鄭孝胥翻開日記時的心情想必是沉重的,他寫道,昨天,數萬人湧向大清銀行擠兌,大清鈔票在城中已是廢紙一張,買東西只能用銀元。又有謠言稱京城將有變,居民們相繼出城逃難,以至於火車已經坐不下了,內外城隨即戒嚴。五天後,一個日色黯淡的午後,鄭孝胥接到了朝廷一紙書寫潦草的諭令,讓他馬上回任湖南。當天下午,他去琉璃廠買了一串朝珠,帶在身邊,好像全然沒有在意老大帝國的末世之象。

10月26日,鄭孝胥再次登上一艘南下的渡輪。不過此時的情景,與數月前他赴任時真是天壤之別。在第二天晚上的日記中,鄭孝胥的情緒再也無法剋制,他冥想萬端,種種悲苦淒涼,一起湧上心頭。他寫道,政府之失,在於紀綱不振,偷安苟活,但是還算不上暴虐苛政。現在依舊是改革行政的年代,而不是覆滅宗祠的年代。倡言亂事,就是流毒全國,絕非“仁義”。10月29日,渡輪開到上海,鄭孝胥得到訊息:湖南諮議局已經成立,盛宣懷已被革職永不敘用。時局至此,他自然已經沒有必要去上任了。鄭孝胥索性在其上海的寓所“海藏樓”住了下來。形勢的發展讓人眼花繚亂,有些事情,是懷揣孔孟之道的鄭孝胥始終無法理解的。當他得知立憲派領袖張謇已經轉向支援革命,出離憤怒。他大罵道,南方士大夫毫無操守,有所謂“失心瘋”者,就是如此。遙想當年,張謇籌辦大生紗廠最困難的時候,鄭孝胥是少數陪著他徜徉於上海馬路上、排愁分憂的莫逆之交。

同時,他也不甘於寂寞,在上海住了一陣子,就開始在日記中抱怨道,現在各省群雄並起,已無淨土,只有他袖手旁觀於“海藏樓”,這難道是天意不讓他進入這攤亂局嗎?他覺得,只要讓他與聞世事,必有過人之處。“餘今日所處之地位,於朝廷無所負,於革黨亦無所忤,豈天留我將以為調停之人耶?”事實上,自從革命爆發後,鄭孝胥的行事便帶有左右逢源的特徵。他建議朝廷派海軍速攻武昌,然而當薩鎮冰率領海軍壓境時,他又按照東南名紳趙鳳昌的意思,給薩鎮冰去信,勸他不要使生靈塗炭。12月9日,朝廷諭令,准許人民自由剪髮,當天,鄭孝胥就帶著兒子把辮子剪了。這似乎都說明,他試圖積累信用,伺機“用世”。

但是,這依然是鄭孝胥的一廂情願罷了。就在南北談判時,一張傳單也開始在上海悄然流傳,上面繪聲繪色地說,最近袁世凱派了人攜巨資跑到上海,邀請各報館主任吃飯,運動他們在報紙上反對共和。席間,鄭孝胥最為激烈,他破口大罵革命黨人道:“小孩子們何能成大事!”儘管這個祕聞後來被證明是訛傳,但由此可見鄭孝胥在時人心中的形象。傳單散發後,鄭孝胥開始頻頻受到革命黨人的威脅,有的甚至說道“三日內必殺汝,今日晚間可至門外試之”。如此,出山“調停”之願望自然胎死腹中,鄭孝胥只能避居海藏樓,坐看花開花落。生於末世運偏消,他早已被時代遠遠地甩在身後了。1911年11月14日,鄭孝胥對昔日部下所說的一段話,大概可以作為其心態的註腳:“世界者,有情之質;人類者,有義之物。吾於君國,不能公然為無情無義之舉也。共和者,佳名美事,公等好為之;吾為人臣,惟有以遺老終耳。”無論從道義還是現實,他都只能當大清的遺民。12月18日,鄭孝胥深夜四點起床,抄寫《伯夷列傳》。其時,窗外風雨大作。

1912年2月12日,身在上海的鄭孝胥發覺天氣驟暖,並已有了早春的氣息。同一天,清廷在紫禁城頒佈退位詔書,歷史就這樣平靜地翻開了新的一頁。鄭孝胥記得自己第一次走進紫禁城,是在1898年,百日維新期間。他奉召進京,與聖上對陳國策。乾清宮中,光緒的身形十分瘦弱,說話的聲音似乎還不如鄭孝胥響亮,當鄭孝胥遞上自己的摺子時,摺子還沒有觸到案臺,皇上就已經伸手來接,顯得謙遜異常。在幾天後的一首詩中,鄭孝胥感懷道:“皇帝破資格,不忽一士微。”十年之後,光緒病逝,鄭孝胥做了一篇感情真摯的哀辭,他說,自己承蒙皇帝賜予國士的待遇,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報答,真是眼枯心腐!人生世間,知己難得,欲報知遇之恩者,請及時報效——君君臣臣的道義,鄭孝胥從未忘記。儘管,他此時身為立憲運動的領袖,正在痛陳專制之弊。

如今,民國建立,兩千多年來中國人第一次沒了皇帝,在鄭孝胥眼中,“今之天下,是亂臣賊子而非孔子之天下也”。對於這個把恪守道義看得極重的士子而言,不管他是否還有經世致用之心,他都要如同伯夷叔齊那般不食周粟。他甚至為皇室的不爭氣哀嘆,“聞滿洲皇族所爭者,優待條款而已,是已甘心亡國,孰能助之,哀哉!”1916年10月10日晚,民國第五個國慶日,鄭孝胥約朋友在飯館吃飯,發現百姓休業,街上的學生舉行提燈會,喜氣洋洋,於是不禁罵道,“真醉生夢死之徒也!”數年間,鄭孝胥又回到當初輕世肆志的名士生活,他憑著一手極其出色的書法,鬻字為生,其收入竟然遠遠超過當時的大學教授。可是,他寫詩書字,絕不用民國紀年,鬻書求件,凡有“民國”字樣者,一律置之不應。彼時,有人為“海軍員弁”求書,鄭孝胥說,“海軍員弁皆民國銜,吾安能書?”民國的官更是不當,段祺瑞欲召其入閣主掌交通,鄭孝胥的覆電只寥寥數字,曰:“家有小事,弗克應召。”不應召,還要說是因為家有小事,羞辱之意不言自明。他後來曾對人說,“吾與民國乃敵國也”。

然而,故國何在?這個問題,當他再一次聽到紫禁城的召喚時,已經有了答案。1924年2月,也就是那次激動人心的君臣相見之後半年,試圖振興祖業的溥儀正式將鄭孝胥封為“懋勤殿行走”,並派為掌管內務府大臣。當經世致用的理想和君臣之道再次合二為一,鄭孝胥再一次拾回了當年的激情。在宣統皇帝的回憶中,這個六旬老人說話時,永遠是禿頭搖晃,唾星四濺,終至四肢顫動,老淚橫流。他給溥儀講墨索里尼創了什麼法西斯主義,日本怎麼有個明治維新,英國《泰晤士報》上如何評論了中國局勢等等,他在給溥儀講《通鑑》時,話題忽然轉到了他未來的“帝國”:“帝國的版圖,將超越聖祖仁皇帝一朝的規模,那時京都將有三座,一在北京,一在南京,一在帕米爾高原之上……”還有一次,君臣商量康有為賜諡的問題,鄭孝胥說:“戊戌之獄,將來自然要拿到朝議上去定。”好像不久就可以回紫禁城似的。

矢志復辟的鄭孝胥,彷彿已經看見故國在向他招手了。“究竟誰是當家?”事與願違。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中,馮玉祥回師北京,迫使溥儀取消帝號,搬出紫禁城。年輕的皇帝先後避入醇親王府,德國醫院,日本使館,最後出走天津。對於心比天高的小朝廷來說,如此狼狽的境遇,實在是一種諷刺。鄭孝胥自然明白,單憑他們這些遺老的力量無法成事。他提出,應該引入外國勢力襄助,“大清亡於共和,共和亡於共產,共產必然亡於共管。”只要有國家願意幫其復辟,將來可以給它以特權,讓其開發和經營中國。他和溥儀都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取回寶座,繼續大清的氣脈,恢復宗室覺羅、文武臣僚、士大夫等等的舊日光景。

日本人是鄭孝胥找來的第一個外援。在他極力攛掇下,1931年11月,溥儀夜色中趕赴白河岸邊的一個碼頭,乘著日本人的汽船,祕密離開天津,奔赴東北,啟動復辟計劃。然而溥儀很快發現,一切和想象的都截然不同。先是1932年初偽滿洲國建立時,日本人許諾給他的“皇上”變成了“執政”,接著,1932年8月18日,鄭孝胥拿著一份與日本人商議好的密約來找他。在這份密約中,日本人提出,偽滿洲國必須出讓大量利益,才能換取他們對稱帝的支援。溥儀一看這個協定,就火了。“這是誰叫你簽訂的?”毫無疑問,一旦他在上面簽字,漢奸之名便再也洗刷不掉了。鄭孝胥說,這是他早就與日本人商量好的。溥儀頓時大怒道:“究竟是誰當家?是你,是我?”鄭孝胥說:“臣不敢。這些協定實在是權宜之計,皇上欲求憑藉,豈能不許以條件?”聽了這話,溥儀也沒有別的選擇,他怒氣衝衝地注視著鄭孝胥帶著簽字後的密約離開。但是,溥儀或許不知道,鄭孝胥此刻內心的掙扎。

1932年9月15日,鄭孝胥作為“滿洲國”的國務總理,與日本關東軍司令官兼駐“滿洲國”特命全權大使武藤信義簽訂《日滿議定書》。有簽字儀式現場當事人回憶,他帶著議定書走進舉行簽字儀式的大廳前,在休息室看到,國務總理鄭孝胥的面部在痙攣。武藤致辭表示日本決定承認滿洲國後,鄭孝胥致答辭,但“鄭孝胥總理想快一些致答詞,可是說不出話來,他的嘴蠕動了半天,面部表情極度緊張,顯出一副要哭的神氣。時間5秒、10秒、30秒過去了,可這位總理欲發言而不能出聲,我可以想象得到他的內心深處一定像波濤起伏,充滿了錯綜複雜的激情”。“我萬分焦急地等待著他的講話快點結束,我開啟議定書暫不填寫日期,希望儘快簽字。然而,當要一份一份地簽字時,鄭總理恢復了平靜。他好像是剛剛抽完羊角風”。鄭孝胥似乎又一次說服了自己。9月末,他告訴法國記者,自己要營建的是一個樂土,行的是“王道”。

“道”是什麼?對這個垂垂老矣的名士而言,或許它包括用世,包括禮義,也包括君臣,然而對於民心、大勢,它卻總是太過冷酷,而對於鄭孝胥本人,又實在太過沉重。但是,終其一生,鄭孝胥都沒能將它擺脫,哪怕不得不因此倒行逆施。鄭孝胥沒能看到大清中興的那一天,當他開始按照既定計劃,呼籲其他國家參與“共管”,分享日本人的利益時,其政治生涯也走到了盡頭。1935年5月,再也沒有利用價值的他,被日本人以需要養老為名相逼,被迫自行辭職,並被軟禁在家。1938年,79歲的鄭孝胥暴卒於長春,他被埋葬在瀋陽東郊天柱山下,努爾哈赤陵附近。最終,鄭孝胥只是在大清開國者的墳塋旁,靜悄悄訴說著那未完成的故國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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