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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良私人飛行員講述 在西安綁架蔣介石的經過

張學良私人飛行員講述 在西安綁架蔣介石的經過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少帥張學良在西安綁架了蔣介石。我對這個事件很清楚,因為我是當時少數幾個在場的外國人之一。W.H.端納,那個淺棕色頭髮的澳大利亞人,當時是少帥和蔣總司令的高階顧問。這件事,他比包括蔣總司令、蔣夫人和少帥在內的任何人都要知道得多,可他至今還保持著沉默。

張學良私人飛行員講述 在西安綁架蔣介石的經過

我給少帥開的那架波音-247飛機,也是蔣總司令最喜歡的交通工具,當時成了聯絡張學良部、南京方面以及中國其他各方面力量的主要工具。

事變發生後,有的在積極備戰,有的想折中調和,有的則是靜觀其變。蔣介石夫人就是這時抵達西安的。可以說,她是在一種非常緊張的局勢下降落的。此時,中國有四股軍事力量捲入了西安事變:忠於總司令的和不忠於總司令的同盟軍,還有少帥和楊虎城將軍各自的軍隊。這四方面都在積極備戰,戰爭一觸即發。城牆外面,人們正在挖一條長達幾英里的縱橫交錯的戰壕。每一個可能要交火的地方,人們正在修築機槍掩體,同時安置用來打飛機的高射炮。士兵們的崗哨無處不在,城裡所有的店鋪都用木板把門臉兒堵嚴實了。貨物源源不斷地運往西安城的西邊。每一輛馬車、卡車都要經過徹底檢查,看它們有沒有運載糧食和燃料。

人們都在說,這次談判將會有一個和平的結果,然而,軍事方面的種種亂象跟這些謠傳形成了明顯的矛盾。我見到了少帥,他看起來精神很好,也很高興,儘管他看上去好像很多天都沒怎麼睡覺似的。他說這兒不會有更多的戰鬥了,並要我轉告傳教士不用擔心。他補充說,萬一真的打起來,他會提供軍用卡車護送他們到安全的地方。關於在中國飛行員之間盛傳的他將要飛到俄國然後到歐洲的謠言,他未置一詞。不過我注意到,有兩個身著俄軍軍裝的飛行員正察看機場上那一長溜被扣的軍用飛機。

蔣介石與張學良合影

與此同時,少帥住處背後的總司令的房間裡,正發生著一些令人吃驚的事。端納對局勢瞭如指掌,儘管總司令根本不答應,他還是勸說總司令見一下黑鬍子的共產黨領導人周恩來,聽聽紅軍方面是怎麼看待這一爭端的。

聖誕節的早上,溫格特不見了。通常是我睡得晚他起得早,所以我也不擔心,以為他在機場呢。吃午飯時他還是沒有露面,我感到很惱火,因為頭天夜裡我們已經商量好了,要一塊分享那最後一聽橘子罐頭來慶祝聖誕節。現在我只好獨自一個人吃了。橘子沒有原先那麼好吃。我快吃完橘子時,廚師報告說,少帥的汽車在等我。於是,我立刻上了汽車,火速趕往少帥府。少帥把我帶進密室,問我能否在十分鐘內準備好飛機離開西安,我說可以。

上了汽車,司機急速將我送回家。我抓起行李包,叫上塔蘭丁,急忙向機場奔去。等到了機場,我發現這裡已經有少帥的四支隊伍在警戒。他們全都臉朝外,槍上裝好刺刀,子彈上了膛。汽車在飛機旁一停,我就立刻跳下車,把發動機下面的幾個加熱炭爐猛地推到一邊,扯下帳篷蓋子。到機場後一分鐘,我就做好了起飛的準備。此時,我注意到機場一角,有一大群學生手舉閃閃發光的橫幅大標語,旁邊還有一支管樂隊,他們操著鋥亮的樂器站在那裡。

20世紀30年代華清池

少帥的三輛小車全速駛向飛機,隨後我聽到了拐彎時輪胎那又長又尖的剎車聲。學生們看到小車到了飛機跟前,紛紛向前擁去。少帥從第一輛車下來,命令士兵把學生往後推。在場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很激動。少帥鑽進機艙,坐在我旁邊的副駕駛座位上。稍後我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帶著美國腔說:

“準備好了嗎?”

我轉過身去,看見了一位迄今為止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中國女人。這位女士當時坐在機艙左手的前排,她便是蔣介石夫人。她的到來使我更想搞清楚此行的目的,因為她的德國軍官和德國乘務員就站在離我們一百英尺以內的地方。

“好了,”我回答說,“隨時可以起飛。”

“好,”夫人低聲說,“離開這裡!我們快走吧!”

機艙裡擠滿了人,一切都那麼混亂無序。

“各位都準備好了嗎?”我問道。

“好了!準備好了!”蔣夫人不耐煩地說,“全都準備好了。”

我被這種興奮的情緒感染著。我打出手勢讓手下將輪子收起來,與此同時,我將油門猛力往前一推,那勁頭就像在比賽起跑一樣。等到了空中我才想起了溫格特。一週之後我才得知,他原先試圖逃往洛陽,但他的卡車在西安城以東十英里的地方壞了。在咒罵斷裂的車軸時,他也許正好看到波音飛機從他頭頂飛過呢。

起飛五分鐘後,少帥轉向我。他的臉繃得很緊,很嚴肅的樣子。他向我指了指身後。我回頭一看,大吃一驚,我發現了總司令瘦長的身影。只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憔悴,躺在機艙唯一的長沙發上。我咧嘴衝少帥笑了笑。我覺得這次同以往大不相同了。以前我常常呼嘯著飛過總司令設在南京的府邸給少帥傳過去總司令的決定性意見,因為少帥和總司令常常為某一問題爭執不休。隨後有人交給我一封信,讓我將其投到潼關那邊的戰壕裡,因為在那邊,少帥的軍隊和中央軍仍在對峙,劍拔弩張。我發現,蔣介石手下的強勢人物、總參謀長何應欽只給了蔣夫人三天時間,即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要她把蔣介石帶回來。不然的話,他將在二十六日開始對西安發動全面攻擊,而且毋庸置疑的是——雖然他沒有明說——他還要奪取全中國。在這緊要關頭,總司令被釋放了。

“飛洛陽。”少帥說。半小時之後,我在潼關城外那縱橫交錯的戰壕上空盤旋。我們穿過了下面布控的幾道戰線,將寫有和解內容的信件投下去。少帥這時看起來真是一身輕鬆,而且也不那麼硬撐著了,開始有了睏意。我時不時地回頭看看機艙裡的情況。夫人望著窗外,臉上帶著快樂的微笑。端納一個人咯咯咯地笑著。宋子文大部分時間都在閉目養神,偶爾看兩眼報紙。總司令仍然睡著。到達洛陽時天剛剛擦黑,少帥讓我在空中先盤旋一兩圈,好讓下面的人知道我們要降落。

張學良與楊虎城

“沒有人發電文說我們要來?”我奇怪地問道。

“沒有,”他回答說,“西安那邊沒有多少人知道我們離開,我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們來。”

飛機一降落,那狹小的滿是沙子的機場上到處都是向我們跑來的學生和士兵。看見蔣夫人走出艙門,他們便在揚起的塵土中停下來,全都注視著她。她的雙腳剛著地,他們立即敬禮,其中的兩名軍官上前去攙扶她。少帥跟在蔣夫人後面。他剛剛踏上地面,四名士兵就拿槍對準他。

“要殺了他嗎?”其中一位士兵問。

“不!”蔣夫人斷然回答說,“讓他自個兒走!”

蔣夫人伸出胳膊攬住了他的腰,少帥也伸出胳膊攬住了她。

總司令被人攙扶著下了飛機,腳一落地,前來問候的人欣喜若狂,他們把帽子拋向空中。軍官們臨時叫了很多人,很快組成了一個歡呼方陣。他們攙扶著總司令,讓他坐進汽車。有的人眼中噙著淚水。對他們而言,總司令就像死而復生了。少帥拖著孤獨的影子一個人走向自己的汽車。此時爆竹噼裡啪啦地在他腳邊炸響,不過沒有人威脅他,因為蔣夫人已經下令要把他當貴賓對待。

第二天早上,總司令、蔣夫人和端納乘坐幾架頭天夜裡就飛抵洛陽的容克飛機繼續飛往南京。數小時後,由護航飛機護航,我們的波音機隨後,機上坐著少帥和宋子文。

一場從蒙古刮來的沙塵暴,給少帥提供了一個可能會改變他此後幾年仕途的契機。中國人開的護航飛機被波音飛機甩下一大截,不久便消失在洶湧翻滾的黃雲裡。此時,少帥完全可以命令我飛到中國任何一個地方。然而他不這樣,仍決定繼續飛往南京,接受本不屬於他的懲罰。

在去南京的路上,我對少帥說:“也許我們不去南京最好。”

“不管它,”少帥冷靜地回答,“如果有人要殺我,讓他殺吧,我不在乎。”

我們到達了一個軍用機場,那裡群情激昂,人聲鼎沸。場面太亂了,我不得不把飛機停在跑道中間,讓機上的人下來。緊接著,一大群士兵馬上用自己的身體為少帥開了一條通道。從少帥臉上聽天由命的表情來看,他有預感可能會被暗殺。

“現在要多加小心!”當他爬出機艙時,我提醒了他一句。“也許你不在乎有人想打死你,但也有其他一些人想讓你和我們一起,不要作任何冒險!”

他轉過身子,掉淚了。這是我看到他頭一回掉眼淚。他用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

“謝謝你!”他說,“非常非常感謝!現在我們就此道別,無論我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好好照顧自己。也許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邁開幾步,又走回來,再一次默默地握了握我的手。

1936年12月25日蔣介石離開西安赴洛陽時與楊虎城(右1)、宋美齡(右3)等在機場

我目送著少帥。他身著黑色制服,頭戴黑色的筒形帽子,高昂著頭,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我看著他穿過了人體組成的通道,這條帶有警戒意味的通道讓他的朋友和敵人都無法接近他。他從那些過去還是朋友,現在卻已變成敵人的人們面前走過,從那些因為他劫持或放走總司令而各自憤怒的國民黨面前走過。此時,中國在我心裡已經超過了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甚至是美國。直到今天,張學良赴難的場景還凝固在我的心中。

就像我曾說過的那樣,我發現,在很多方面中國都是一個髒兮兮的、不討人喜歡的國家。她惹人厭倦、單調乏味、老態龍鍾、偃蹇困頓,然而我卻發現,在更深的意義上,她在這富有象徵意味的幾個月裡,已經像即將到來的春天一般重生為一個全新的國度。讓我引以為傲的是,我能夠從一些細節上參與到這個國家的歷史程序中去。中國像一個謎,而彙集成這個謎的方方面面都一起湧向了我。共產黨、國民黨、少帥這一派以及蔣介石政府中可能願意看到他被殺死的那個小集團,在這危急關頭已和衷共濟。他們明白,中國若不團結起來必將面臨亡國的結局。用我們美國國父的話來說,這個統一戰線之所以能產生,正是因為他們已準備好犧牲“他們的生命、財產以及他們神聖的榮譽”。你可以說中國很古老、很骯髒,她也曾一度排斥像我一樣的外國人,但是在西安這不可思議的、悲劇性的日子裡,對於那些深入她的內心併成為她的朋友的人,她已經變成一片偉大、高貴而又不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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